正月十五，元宵节。
板块张总陪同董事长到滨海慰问大家。同行的还有一个叫杨生发的，据说是新来的滨海项目公司办公室主任。杨生发看起来不到四十岁，有些谢顶，为人处世老成持重，不怎么爱说话，戴着一副厚厚的金丝眼镜，但小明总觉得，他镜片后面的眼神有些狡黠。下午在会议室里，董事长和板块总裁听取了唐小明的汇报。在此之前，小明已经单独和颜欢以及孙生如做了沟通，希望大家都以大局为重，并希望大家能辩证地看待问题，任何方案都是有利有弊的，关键是要扬长避短，想办法让利益最大化。颜欢心直口快，直说老孙是个土鳖，思维方式太落伍，就知道抠抠抠，房地产作为资金密集型行业，他这简直就是农村人盖房的做法。小明笑了，说你不也是海龟么，算起来你俩还是近亲呢，只不过你是从外海游回来的鳖。老孙在谈话时则显得比较诚恳，说唐总，我是搞费用控制的，为集团公司省钱，我责无旁贷，但是，我也会尊重高层的意见，毕竟董事长提出要打造标志性建筑的理念，所以该花的还得花嘛。小明说老孙你放心，这里多花的费用，我会想办法找回来，我们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你帮我，我帮你，大家互相帮忙，精诚合作。另外，听说嫂夫人还在家里赋闲，如果愿意的话，开春后办公室还需要一名后勤主管，回头我跟张总说说，叫她也过来上班，应该问题不大，让你们夫妻在这里团聚，常年分居也不容易的。老张非常感动，对小明表达了谢意，说领导放心，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汇报过程中，小明直指问题核心。在其他大的方案上，应该没有太多分歧，无非是进一步细化，精益求精，主要矛盾就集中在“滨海之眼”。小明首先肯定了OME公司的设计水平及创作实力，他心里清楚，OME是张总的关系，不过OEM也确实比较卖力，放下了国际大牌的架子，前期没有谈任何费用的情况下，就把方案做到那么深，看来这次也是志在必得。小明开宗明义，说“滨海之眼”是整个项目的灵魂，任何一个表面看似无用的理念，其实背后都有它巨大的价值。小明列举了法国的德方斯巨门，埃菲尔铁塔，中国的长城，埃及的金字塔，苏格兰的巨石阵，等等。滨海会展中心作为喜旺集团第一个项目，必须要有点睛之笔。其实开洞的设计从目前的工程技术水平讲，建造上已经完全没有问题，大跨度预应力构建吊装技术也都非常成熟。我们设想把开孔区域做成酒店的空中景观花园，可以鸟瞰整个海景，并大幅提升酒店档次，作为国家级旅游度假目的地，目前滨海市还没有这么高档的酒店，未来完全可以以酒店收费为杠杆，弥补开洞多花的费用。更为重要的是，滨海之眼正对核心海景区，与广场的华表在一条风水线上，寓意非常吉利，有“紫气东来”之意。前几天OEM汇报时，包市长的秘书就对这个设计很感兴趣，说市长肯定会喜欢这个创意。另外，我们考虑跨海大桥采用BOT模式修建，据我们分析，未来大桥对岸的开发区将是人口密集居住的地区，将来的车流量不可小视，如果我们替政府修建并自主运营十五年，通过适当收费，据我们前期的测算，是完全可以收回成本并有不错的收益。小明的汇报很成功，董事长频频点头，张总在一旁也喜笑颜开，看来“滨海之眼”这个矛盾算是基本得以解决了，下一步，就要进入开盘筹备期，鼓舞士气甩开膀子大干了。小明注意到，整个汇报过程中，杨生发几乎一言不发，脸上浮现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晚上，董事长有事先走了，临行前委托张总和杨生发主任在富丽华酒店宴请滨海项目团队。点都是当地的特色菜，龙虾刺身，清蒸象拔，葱爆海参，蛤蜊蒸蛋，鲍鱼捞饭，全是高胆固醇高蛋白的东西，但是很好吃。小明本来就喜欢海鲜粤菜一类比较清淡的饮食，尤其是鲍鱼捞饭，据说是厨师花了一个下午用高汤吊出来的，鲍鱼个头不大，都是本地棒棰岛出产的六头鲍，肉质细腻，味道十分鲜美。席间喝的是滨海本地白酒，叫做滨海干白。这个酒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滨海酒厂，是个当地老牌子，以前很受欢迎，改革开放后有过很长一段低潮期，几乎破产。进入新千年后，随着一股怀旧风潮的兴起，重新包装上市，主打口号小明十分喜爱，走的是情感怀旧路线：“我爱滨海，从未离开”，仔细体味，还真是情真意切的，打动人心。虽然这个酒不是什么特别高档的酒，但小明和张总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入乡随俗，在当地就选择喝当地的酒。
酒桌上，张总兴致很高，频频举杯，希望项目团队在新的一年里爆一个头彩。营销总监颜欢也很能喝，她身材紧致，面容姣好，一头披肩长发束成简单干练的马尾，额头很饱满，高鼻梁，大眼睛，极富轻熟风情，北方姑娘高挑的个头在席间显得十分出众。虽然是海归，可酒桌上的作风还是本土做派，绝对混搭。她用山东话和新来的杨生发主任划拳敬酒，酒磕儿也是一套一套的，什么“宁肯胃里喝出洞洞，不能感情出现缝缝”，什么“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杨主任听到“感情”二字，平时紧绷如冰山一般的脸，立刻像蜡烛一般融化了，厚厚的镜片后面，小眼睛里迸射出热烈的光芒，他趁着酒劲腆着脸拍着颜欢的肩膀说，小颜啊，你们这个部门可是我们的现金奶牛啊，大家今后的福利就全靠你们啦！杨主任说“现金奶牛”的时候，双眼很不老实地在颜欢丰满挺拔的胸部上逡巡，仿佛是X光机，要透过厚厚的毛衣看到她的心里去。小明注意到，酒桌上除了木讷憨厚的老孙外，还有一个朴实沉稳的西北汉子，负责项目施工的总监彭应平，老彭话也不多，除了喝酒，只是坐在那里憨厚地笑着看大家，老彭一看就是典型的工程技术人员，以前在国企建筑公司当项目经理，去年秋天在总部来面试的时候，小明一眼就看中了他低调谦逊的品质，很多搞工程的人，都太油，说话做事过于油滑，太江湖，而老彭看起来十分低调，你不问他，他也不说话。对于项目的几个关键技术问题，如大跨度预应力梁的预制和安装，滨海地区淤泥土质条件下的灌注桩技术，高层钢结构等，他也对答如流，都非常有经验，小明觉得他比较靠谱。老彭家在天水，离麦积山很近，和地产大鳄潘石屹还是老乡，两个人的村子就离得不远。面试完后，小明又问了他一些麦积山石窟的事儿，想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老彭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侃侃而谈，完全没有了刚才面试时的拘束。老彭说他信佛，而且对神明有敬畏感，小明心想，这年头，尤其是搞项目的，还能对神明心存敬畏，说明对自己有约束，也算是德才兼备了。
晚餐结束后，张总裁喝大了先回酒店休息，杨生发主任意犹未尽，提出要去唱歌，小明本来就不想去，又感觉有点累，正好这时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何秋：我和朋友在香格里拉酒店负一肥吧(FBar)，今儿过节，你过来坐坐。于是小明谎称头晕要回酒店休息，走前跟颜欢和老彭又叮嘱了一番，要把杨主任照顾好，又私下跟颜欢说，杨主任以前是董事长秘书。颜欢使了个眼色，说：明白。其实，直到今天下午，小明都并不知道杨生发的来头，晚宴的时候，他忽然想起集团公司网站里也许有介绍，于是用手机搜索了一下，果然，杨生发，78年的，属马，原集团秘书处主任秘书。子午相克啊，属鼠的小明心想，杨在西南农大文秘专业毕业，后进入喜旺集团秘书处，由于文笔很好，又主持办起了集团内刊，曾发表了很多文章，尤其是他主刀编写的集团创业发迹史，很有看头，很多内容都被董事长在各种场合反复引用，似乎成了董事长的心思代言人。后来，一路高就，做到董事长秘书，专门处理农业板块对外联络及投资事宜。看样子，应该是一个有城府、有文采、很会来事儿的人。董事长这次把他调任这里的办公室主任，难道？......毕竟张总行事张扬，喜欢交朋友，办事很江湖，少了一点内敛，也许是想平衡一下？小明心里想着，就走到了香格里拉酒店。两个酒店离得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了。肥吧(FBar)是一个有菲律宾小乐队演奏的轻音乐酒吧，在全国各地都有这种为住店的外国人提供小酌放松的酒吧，很多菲律宾乐队轮番驻场，演唱经典英文歌曲。菲律宾人天性自由散漫，继承了拉丁文化的享乐作风，他们在全球最著名的两个职业，就是乐手和菲佣。由于长期被殖民，语言上也都亲近西方，英语，西班牙语，和老外交流起来并无障碍。以前小明在成都的时候，就喜欢和朋友去凯宾斯基的普拉纳酒吧，哪里有菲律宾乐队演出，他最爱点老鹰乐队的《CaliforniaHotel》，菲律宾姑娘虽然长得不好看，但都别有韵味，性格温柔，非常善解人意，唱的高兴了，还会邀请你共舞一曲，十分欢乐。
一进门，小明就看到何秋和另一位长相甜美，态度矜持的姑娘坐在长脚椅上，看见小明进来了，何秋跟他招手：杨晓媛，我同事。这是唐小明，滨海会展项目的唐总。小明连连摆手，你就别总了，我都快被你叫肿了。你好，晓媛，我是老唐，唐老鸭的唐。小明又叫过酒吧boy,点了一瓶红标JohnnieWalker，和一些冰红茶，又加一只冰桶，今晚算我的，小明说。晓媛跟他笑笑，态度依然很矜持。何秋和唐小明是高中同学，两人都是在西南地区的三线企业长大的，以前还是邻居。高中时，小明的母亲是他们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何秋是语文课代表。何秋是狮子座AB型血，外表温顺，但骨子里性格却比较倔强，何大学考到北京一所大学，学习新闻专业。高中时，小明的叛逆心理比较重，母亲管教也非常严厉，当时，何秋是他们子弟学校的班花，很多小男生都暗恋她，除了语文，何秋的数理化也都不错，但她更喜爱文学。那时，每天课间，男生们都在狭窄的走廊上排成一排，只要何秋和其他女生经过，男生们就自动停止打闹，行注目礼，其他的女生都会羞红了脸，只有何秋，仰着脸大大方方走过，有时还要反过来盯着为首的男生对看，搞得男生们也不好意思了。大学毕业后，何秋分到了滨海市滨海晨报社，成了一名记者，小明这次来滨海做项目，提前就和她取得联系，到了第一天，何秋就在滨海上档次的小饭店，“姐妹小渔村”请小明吃了一顿小海鲜，都是新鲜的海味，海红，蚬子，杂拌鱼，海肠子，虾爬子，红烧清蒸凉拌，小明最爱一种生海蛎子，直接撬开生吃，他当着何秋的面，用低沉富有魅力的嗓音大段朗诵高中课文《我的叔叔于勒》里面的章节："......一个衣裳褴褛的老水手，用小刀一下撬开了它的壳子交给男搭客们，他们跟着又交给那两个女搭客。她们用一阵优雅的姿态吃起来，一面用一块精美的手帕托起了牡蛎，一面又向前伸着嘴巴免得在裙袍上留下痕迹。随后她们用一个很迅速的小动作喝了牡蛎的汁子，就把壳子扔到了海面去。我父亲无疑地受到那种在一艘开动的海船上吃牡蛎的高雅行为的引诱了。他认为那是好派头，又文雅，又高尚"。何秋也被逗得哈哈大笑，说:"小明，别看你学了理工科，其实啊你的骨子里还是个文人"。小明说其实我挺热爱文学的，但这并不阻碍我成为一名优秀的建筑师，爱因斯坦不也会拉小提琴达芬奇不也设计了直升飞机雏形么？所以不矛盾，关键，是你要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宇宙万物，皆为一统，矛盾辩证，相辅相成，一通百通。那天两人都喝得很高兴，仿佛又回到了青涩的青少年时代。
喝了一会，小明主动提出，让何秋帮忙，给滨海会展中心的前期进行软文报道，并开始预热，主题就是“横空出世，君临天下”。何秋说好啊，我主要跑新闻口，我从外围给你进行采访报道，我们这位大才女晓媛，就是我们报社负责房地产板块的编辑，也是传说中的女文青，来来我们一起干一杯。小明举起酒杯，对着二位说，来，祝我们的友谊万古长青。过了一会，台上的菲律宾姑娘用不标准的汉语念出了“何秋”和“杨晓媛”的名字，原来是刚才小明吩咐boy递上了一张点歌纸条，他点了一首他们当年最爱的《卡萨布兰卡》。威士忌，冰块，经典老歌，攒动的人头，热闹的正月十五元宵之夜，小明感觉真是难得的放松.
但他明白，未来几个月，马上就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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