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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水有一个算命先生，叫套达子。套达子既不是这个人的本名，也不是绰号。这个称谓含义十分明确，就是“后套来的蒙古人”。当地人称汉族人为蛮子，称蒙古族人为达子，开始似乎还有些贬义，后来就变成了一个中性词，既没有抬举的味道，也没有贬损的意思。但是，仅仅知道一个人从哪里来，是什么民族，这个人就变得有些模糊了。
本来，暖水开埠，只是晋陕移民走西口的一个驿站，从山西河曲、陕西府谷一带启程，经暖水一路向北，过了黄河流向后套、后山一带，就像河水要沿着河床自然流动一样，后套临河、五原，后山固阳一带的汉族人，大多是当年走西口流落过去的。套达子放着后套的白面馍馍不吃，单帮孤人跑到暖水来啃糠窝窝，不免有些蹊跷。
有一件事，我很纳闷，既然套达子能给别人掐算命运前程，那他为啥不给自己算上一卦呢？但是，我没有问他这个问题，我只是用我自己的方法考验他一下。我拿了几根火柴，左右手倒了倒，伸出握着的右手，请他算我手中握了几根火柴。他笑了笑说，你个娃娃不懂，心中有事才抽签算卦，无事之人不上卦。
套达子住在距暖水镇20多里地的神树沟与贺家沟交汇处一个叫木独塔拉的村子，那个地方确实如其蒙古语地名一样，是一个有树有草的坡地。如果要以抽签算卦为生计，摆摊设点，招徕生意，他应该住到镇子里来。但是，在那个年代，算命属于封建迷信之类，偷偷摸摸，人们或许可以睁一眼闭一眼。这样说来，他住在那个山村里，也算是小隐，隐于野。
就算是一个小社会，各色人等也缺一不可。人们遇到一些诸如婚丧嫁娶、生老病死、前程去向之类狗球毛屌的事情，拿捏不准了，请来算一算，能够心中有数，即使是无法改变什么，也能给无助者一个安慰。所以，套达子也常常生意不断，也因有些确实应验了，在方山周边稍有名声。
人们请套达子，大多是捎个话，哪天合适，他便悄无声息上门了。
套达子看上去很儒雅，略显发胖，说话不紧不慢，那做派和一个中医大夫没什么两样。比如问一门婚事能不能成，要你先报上生辰八字，他微微闭起眼睛，右手四指并拢，用拇指在其余四指的指头肚上挨着往过点，那叫“掐算”。末了，大概说一些这中间有些坎坷，如要趟得过去，亲事应该能成之类。中午再招待吃一顿猪肉烩菜，走时拿上一两块钱，主客皆大欢喜。
二姐和大哥同班上学，上高中时，母亲打算让二姐上，大哥到离家二十多里地的生产队劳动去，男孩子在农村好摔打。二姐执意不肯，便自己下去了。一个女孩子在农村劳动，成为母亲的一块心病。有一次，她借走亲戚，专门去了一趟木独塔拉，请套达子给二姐算一算前程。套达子说了，明年就有工作了。母亲将信将疑。第二年，二姐被旗里招干选拔上了，为此，母亲对套达子的算术深信不疑。接下来，还有大哥、二哥和我的事，母亲隔三差五就想问上一问，套达子也因此成为我们家的常客。
一九七六年冬天，套达子来家正好我也回家，母亲请他为我算一算前程。他算出我明年便会有个出路。我不相信。因为按照当时的政策规定，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必须劳动锻炼两年以后才可以推荐当工人或者上大学，显然，即使是顺风顺水，我有个出路，也应该在后年。况且，连上个高中都坎坎坷坷，断断续续，怎么可能会天大的好事意外地砸到命运多舛的我的头上，莫非，真会有个借调或者其他什么机会？
一九七七年，突然恢复高考了，而且没有什么限制条件。报名参加高考的那些日子，我真佩服套达子的神算，他怎么能够把世间这么大的变故能掐算出来？参加高考的时候，我知道自己的数学成绩不会超过10分，我想拿语文、政治、史地这些科目能把分数拉起来。在等待录取通知的那些日子，心中忐忑不安。到了放榜那天，我落榜了。那天晚上九点多，听到了广播里通知我们公社报考中专的几个人的名单，报考大学的没有一个被录取。我面对沉沉夜空，仰天长叹：套达子误我也。不要他那一句预言，我本应是报考中专的。自从没上得了高中，上耕读班以后，辗转了好几个中学，高中课程没好好上过一天，数理化更是接不上茬子，自以为拿语文、政治、历史、地理可以弥补数学那些亏空，终究还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过了不久，征兵的季节到了。心中窃喜，人家套达子原来算的是这个，此次是必走无疑。征兵的那个营长也确实看中了我，让我陪着他下各生产大队考察兵源，好像我已经入伍成了他的手下。我知道我的视力缺陷，为了弥补，专门去旗里新华书店买了一张视力表，背得滚瓜烂熟，在最后体检时，终因连人家指的位置也看不清楚，迟迟疑疑，被人家识破了。记得那个负责体检的大夫说：“背视力表的你不是第一个，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下去吧”。我不知道是套达子没算准，还是我没把握住机遇。反正，自此以后，我给自己立下规矩：此生不抽签，不算卦。
如果大家都像我，套达子们的饭碗就端不住了。事实是，人家不仅端住了饭碗，有时候，碗里的饭菜还很丰盛。想一想也是，在人生的道路上，谁没个马高蹬短的时候，在你困惑的时候、无助的时候，谁能够帮你走出困境？就算是胡诌，就算是瞎说，有时候也是人的心理需求。海市蜃楼可以支撑着人走出荒漠，一缕微光可以支撑着人度过漫漫长夜，命运肯定不是算出来的，但是，一些个暗示、一些个希望肯定能够帮助人度过困惑艰难的岁月，如此说来，算命先生的存在似乎也有其存在的理由。
作者:齐永平作者简介：
齐永平，笔名祁连山。男，汉族，年3月生，鄂尔多斯人，祖籍陕西，大学本科，一级创作。历任《北方新报》副社长，《北方周末报》社长、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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