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文化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系列(四)
中国民间糖塑艺术源流略说
陈日红(湖北美术学院)
[摘要]民间糖塑以市井常见的民俗艺术身份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其源流一直众说纷纭。从唐时的“猊糖”、宋元时期的“乳糖狮子”,到明代盛行的“兽糖”、“飨糖”等见诸文献的历代各种造型糖,再到清代与民国时期反映“吹糖人”的诗词以及风俗画、雕塑、照片等,对糖塑源流进行考证,追溯和探析其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名称沿革和表现形式,并对明代文献中“猊糖始于汉”的说法提出质疑,证实糖塑这门“俗艺”始于唐代,在我国有着余年的传承与流变历史。
[关键词]糖塑民俗源流非物质文化遗产
引言
年,“糖塑”(四川成都糖画、湖北天门糖塑、江苏丰县糖人供),作为传统(民间)美术被列入我国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何谓“糖塑”?即以饴糖、蔗糖(白糖)等为原材料,通过加热或熬化,以吹捏、倒画、铸模等加工手段和造型方法,塑造成平面或立体的人、物、鸟、兽等具体形象的造型艺术。在人们印象中,那些挑着糖担出现在乡间村口、街头巷尾的吹糖或画糖人,被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地围着,或观看或购买那些精致的糖塑艺术品——糖人,成为多少年来我国民俗生活中的一道甜美风景线。这种甜蜜的回忆在一代又一代人心中萦绕,糖塑记忆成为人们童年往事中模糊而又清晰的形象。然而,这种民间糖塑艺术始于何时,怎样流变,艺人各有说法。又因其是民间中常见或不起眼的“俗艺”,故鲜有专业人士对其进行探究。
湖北天门糖塑国家级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罗照英
陈日红摄于年3月
其实,我国古人食糖的历史非常悠久。在先秦时期便已出现有关饴糖的文献记载,如《楚辞·招魂》中“粔籹蜜饵,有餦餭些”的记载,“餦餭”就是指饴糖。到南北朝时期,人们开始用甘蔗制造砂糖,梁人陶弘景《本草经集注》云:“沙糖,蜀地、西戎、江东亦有之。榨甘蔗汁煎成,紫色。”。到明代,人们将紫色沙糖提纯制成白糖或冰糖,李时珍《本草纲目》云:“以蔗准过漳木槽取而分成清者,为蔗饧。凝结有沙者为沙糖,漆瓮造成如石如霜如冰者为石蜜、为糖霜、为冰糖。”明代科学家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对各种制糖法有详细记载。
一、始于汉唐的猊糖
我国古人何时利用糖的粘性来塑制各种形象,确切时间已不可靠。不过,从现有文献来看,古人以糖来塑形似乎可以追溯至东汉,至少明代文献中都这么说。如明李时珍《本草纲目》曰:“石蜜,即白砂沙糖也。凝结作饼块如石者为石蜜,轻白如霜者为糖霜,坚白如冰者为冰糖,皆一物,有精粗之异也。以白糖煎化模印成人、物、狮、象之形者,为飨糖。《后汉书注》所谓猊糖是也。”明代科学家、文字学家方以智《通雅》亦云:“冰糖,糖霜之凝者,茧糖、窼丝糖。《后汉·显宗纪》有猊糖,狮子乳糖也。”元末明初史学家陶宗仪在《南村辍耕录?事物异》也中提到:“猊糖,狮子乳糖也。《后汉?显宗纪》。”猊,即“狻猊”,古时指狮子;猊糖,就是狮子造型的糖。以上三人在说到“猊糖”时,都提到了《后汉书》,并对其作了注释。然而,笔者在认真查阅《后汉书?卷二》(宋云彬等人点校,年由中华书局出版)“显宗孝明帝纪第二”后,并没有找到“猊、糖”等字眼。且,季羡林先生在撰写《文化交流的轨迹——中华蔗糖史》时,五十万字的巨著中并没有提到《后汉书》中有“糖”字;若是有的话,以季先生的考据学力,定会将其摘录出来作为论据。是如今《后汉书》版本与前人有误,抑或是明代与汉代时隔太远而误传,个中缘由不得而知。由此看来,明人所提“猊糖始于汉”的说法值得商榷。
到唐代开始有“糖狮子”的说法。宋人吴曾《能改斋漫录·逸文一》载:“近世造糖,作狻猊形,号‘猊糖’。”宋末元初,音韵学家阴时夫在《韵府群玉·卷二》之“支韵”中提到了唐代的“糖狮子”:“糖狮,唐张子路诬李泌受严震金狮子百枚。德宗料是沙糖狮子,果然。杀子路。《高士传》。”卷六“阳韵”亦云:“猊糖,以糖作狻猊形,号猊糖。后《显宗纪》注:或诬李泌受严震金狮子,乃砂糖也,详狮。”明人蒋一葵所辑《尧山堂外纪·卷二十七·唐》亦提到此事:“德宗召拜平章事,封邺侯。张子路尝诬(李)泌受严震金狮子百枚,德宗料是沙糖狮子,果然。遂杀子路。”
在距今余年前的宋代以前,人们为求吉祥而以糖塑狮,将砂糖塑制成“猊糖”或“糖狮”,这应该是中国糖塑艺术的滥觞。
糖塑狮子,陈日红摄于年3月
二、兴于宋代的乳糖狮子
宋代是我国市井文化异常发达的时期,人们将糖浆注入预先制好的人物鸟兽模型内,做成各种形状,谓之“乳糖”。北宋曾慥在《高斋漫录》中说:宋熙宁年间,神宗母亲宣仁太后在元宵节时邀请外戚观灯,神宗派人问母亲如何赏赐,以便准备。太后说已准备好,无须皇上操心。第二天,太后告诉神宗:“大者各与绢两匹,小儿各与乳糖狮子两个。”当时宫廷所用乳糖狮子大多由川蜀进贡,宋人寇宗奭《本草衍义》载:“石蜜,川浙者最佳,其味厚,他处皆次之。煎炼以形象物,达京师。”
北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录了东京开封府的风俗,其中卷二“饮食果子”条载:“有小托盘卖干果子,……西川乳糖,狮子糖。”南宋吴自牧的《梦梁录》记录的则是杭州的风俗,在卷十二“湖船”中写道:“湖中南北搬载小船甚多,如撑船卖糖狮儿、糖小儿……”卷十三“诸色杂货”亦云:“小儿戏耍家事儿,如戏剧糖果之类:行娇惜、宜娘子、秋千稠糖葫芦、火斋郎果子、吹糖麻婆子……。”南宋周密在《武林旧事》卷六“果子”中也提到“乳糖狮儿”。不管是北宋还是南宋时期,造型可爱、味道甜美的“狮子糖”,总是成为孩子们最喜爱的食品。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南宋杭州夜市的“杂货”中出现了吹糖人的——吹糖麻婆子,且是“小儿戏耍家事儿”。明人方以智在《通雅》中也提到“吹糖”一词:“乳糖,今日吹糖。”
宋代的糖塑以乳糖狮子为主,受市井文化的影响,不仅出现了其他各种造型的糖,而且在制作手法上出了现在所见到的“吹糖”的雏形,极大地发展和丰富了糖塑的内涵。
三、盛于明代的兽糖
到明代,《四库全书》收录明代文献《竹屿山房杂部》中有“白沙糖”条目:“白沙糖,每赤沙糖百斤,水百斤,匀和。先以竹器盛山白土,用糖水淋下,滤洁,入锅煎凝白沙糖。用水调匀,复煎,入模则脱为猊糖之类,今日飨糖。”李时珍《本草纲目》亦云:“紫糖亦可煎化,印成鸟兽果物之状,以充席献。”宋应星在《天工开物·甘嗜》中“附造兽糖”条目:“凡造兽糖者,每巨釜一口受糖五十斤。其下发火慢煎,火从一角烧灼,则糖头滚旋而起。若釜心发火,则尽尽沸溢于地。每釜用鸡子三个,去黄取清,入冷水五升化解。逐匙滴下用火糖头之上,则浮沤黑滓尽起水面,以笊篱捞去,其糖清白之甚。然后打入铜铫,下用自风慢火温之,看定火色然后入模。凡狮、象糖模,两合如瓦为之,杓泻糖入,随手覆转倾下。模冷糖烧,自有糖一膜靠模凝结,名曰享糖,华筵用之。”这些所谓的“猊糖”、“飨糖”、“享糖”以及“兽糖”等,称呼虽不同,但其实是指一物,即将紫糖或白糖熬化倒入模具中,脱模铸成的象形之糖。
随着制糖工艺的发展,民间食用白糖也逐步普及,以白糖制成的“享糖”除了被人们食用外,还被用作祭祀的供品。清初文学家在褚人获在《坚瓠补集》卷一中收录有明末朱望子的《糖丞相》诗二首:
液蜜为人始自汉,
印成袍笏气轩昂。
狻猊歛足为同列,
李耳卑躬属并行。注:李耳,虎名。
枵腹定知无肺腑,
虚心自应没肝肠。注:史称陈后主全无心肝,别有肺肠。
儿童尽与相亲近,
丞相无嗔可徜佯。
鎔就糖霜丞相呼,
宾筵排列势非孤。
苏秦诱我言甘也,
林甫为人口蜜乎。
霉雨还潮几屈膝,注:霉,梅。
香风送暖得全肤。
纸糊阁老寻常事,注:成化中有纸糊三阁老语。
糖相年来亦纸糊。注:年来祀神糖狮糖人。皆纸糊者故云。
诗中注释为作者原注。诗题“糖丞相”,是对糖人的称呼。如今在山东菏泽曹县一带,也有用白糖熬化倒入木模中浇铸糖模的,当地人称为“相糖”,用于丧葬祭祀。“糖丞相”与“相糖”一字之差,几乎同义,应该有某种渊源或传承关系。诗中“液蜜为人始自汉”,应该是延续了明代关于“猊糖始于汉”的普遍认为。从“枵腹”和“虚心”可知,糖丞相是空心的,与现在模铸糖人做法一致。诗中还提到在梅雨季节,糖丞相容易软化。从最后两句原诗和注释来看,明成化年间(—),人们在新年祭祀时用糖狮糖人(即糖丞相)。不过,这种“宾筵排列势非孤”的祭祀排场,也只有大户人家才有,并非寻常人家可用。
明代糖塑在原材料上随着制糖技艺的进步而有所革新,从砂糖(紫糖)到白糖,用雕刻成各种形状的模子铸造,其成品除了用于高档的宴席之外,还被用作高规格的祭祀场合。现在,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江苏丰县“糖人供”,便是明代“兽糖”的传承与延续。
四、清民时期随处可见吹糖人
到清代,随着社会文明的昌盛和市井文化的发展,一些民间艺术家开始用画笔和泥塑记录各种风俗,吹糖人成为各种风俗中最常见的形象。
清乾隆皇帝曾六次南巡,据清光绪《桐乡县志》卷十五《文苑·金德舆传》载:乾隆四十五年()第五次南巡过桐乡境时,金德舆曾向高宗进献《太平欢乐图》画册,并得到赏赐。《太平欢乐图》收画百幅,由金德舆撰写短文,画家方薰创作绘制。画册作为清代杭州嘉兴一带江南民风民俗的真实写照,表达出太平盛世欢乐和睦的主题。《太平欢乐图》第十五图便是“吹箫卖饧”,画中有作者撰写的短文:“案:浙江当春时,有以饧作为禽鱼果物之类卖与儿童者。口吹竹管如箫,名‘卖饧箫’。吹箫卖饧见于《郑氏诗笺》,其事疑始于汉诗:‘箫管备举。’笺云:‘箫编小竹管,如今卖饧者所吹也。’疏:‘其时,卖饧之人吹箫以自表也。”画中所绘为一老者将饴糖放入“禽鱼果物”模具中,吹塑成形。这是目前所能见到的最早的糖塑画面,距今余年。
在清中后期的汉口街市上,也出现来了吹糖人的。清道光三十年(年),长期流寓汉口的姚江(今浙江余姚市)名士叶调元,将其费尽10年心血撰成的《汉口竹枝词》刊行出来。在该书中就有描述吹糖人的:
放学归来日未曛,滚钱抛鞬闹成群。
阿娘膝下频需索,吹了糖人捏面人。
注:吹糖人者以泥为范,乘热吹之,中空外朗,其薄如纸。捏面人者颇极工巧,皆小儿之销金锅也。
叶调元在诗尾注释中对“吹糖人”还专门作了解释,“范”(模)为泥制,饴糖要趁热吹,里面是空心,且“薄如纸”。现在一些地方还可以看到这种用模具吹糖的情形,只是模具材质不一样。
与叶调元写《汉口竹枝词》几乎同一时期,一本反映清同治、光绪年间北京世象的风俗画册——《北京民间风俗百图》出现了。该画册图文并茂,为清代民间艺人绘画稿本,由国家图书馆珍藏。在这一百幅图画中,有五幅反映的是与“糖”相关的风俗场景,其中“第七十七图,此中国吹糖人之图也”。还有文字描述:“其人挑木柜两个,一头扎一架,小□糖熬化成汁,用模子两块合在一起,用力吹之,能成禽兽人物,幼童纷纷争买也。”
清末“泥人张”第二代传人张玉亭(—)极善现实主义题材,表现下层人们生活,其代表作便是《吹糖人》。泥塑中,吹糖老艺人身边放着竹篮,篮内装着饴糖和陶范,一面小铜锣靠着小篮,蹲坐在小凳上,聚精会神地鼓着双腮吹制糖人,瞬间将糖料吹制成精妙可食的“小儿戏耍家事儿”。雕塑将人物动态和神情刻画得十分细腻,极富生活情趣。徐悲鸿先生曾给予该作品极高的赞誉:“卖糖者,信手写实主义之佳作也,观察精到,作法敏妙。”
晚清,在由上海环球社编辑出版的画报日刊《图画日报》上,图文并茂地刊登了一系列“老上海老行当”的风俗画,其中就有“吹糖人”。画中附有“吹糖人”说明:“吹糖人,行业奇,模型数具,糖些微。吹成大得膨胀力,异于空口吹牛皮。糖人究竟糖来做,薄薄饴糖空心货,天气还潮便要烊,好比空心老官爷容易原形露。”
清末民初,随着列强进入、口岸开放,许多外国人进入中国,他们中的一些人便用手中的相机,记录那些对他们来说感到非常好奇的中国民俗生活图景。随处可见的“吹糖人”便也被摄入相机中,成为我们现在研究糖塑非常难得的珍贵资料。有一张从天津寄往国外的明信片,画面是一张“吹糖人”照片:三个孩子(一男两女)围着糖担,吹糖人为一老者,糖担架子上插着已吹制好的糖葫芦等样品。画面主题文字为英文:“NativesweetStall,Tienjin”;邮票为“中华民国邮政”的“5分”和“1分”邮票,邮戳为“天津府”。综合以上信息和照片人物服饰来看,这张照片应该摄于民国初年。
民国中后期(年-年),德籍女摄影家赫达·莫里循(后移居澳大利亚)通过镜头记录了大量的我国民间风俗中吹糖人和画糖人的状态。第一组为吹糖老艺人,一块饴糖在其手中,经过揉、捏、吹气,一个动物形象便产生了。第二组为年轻的画糖人,记录过程更为详细,10余张照片依次记录了艺人热糖和画糖等详细过程,还有2张记录的是艺人手中招徕顾客的响器——“惊闺”。
清末民初,糖塑艺人挑着糖担走街串巷成为游方艺人,行走于属于他们自己的江湖。由于人数众多,为求自保,在艺人比较集中的一些地域大家自发成立了江湖行会,如四川成都的“太阳会”和湖北天门的“糖人公会”等,会员数百人,每年定期聚会一次,并供奉行业祖师爷(太阳会供奉唐代的陈子昂,糖人公会供奉明代的刘伯温)。这种行会组织一直延续到新中国成立才解散。
五、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糖塑
进入年代的改革开放时期,某些禁锢被解除后,消沉了一段时期的民间手工艺开始活跃起来,又可以看到到处游方的民间糖塑艺人,且用作祭祀的糖塑供品也被重新摆放出来。随之,在学术界兴起一股研究民间美术的热潮,专家学者的视线也被那些做工精妙、食之有味的糖塑艺术品所吸引。
年,由鲜鲁林撰写记录湖北天门地区糖人艺术的《妙趣横生的糖人艺术》一文被《湖北民间美术探源》收录(湖北群众艺术馆编写,湖北美术出版社出版),文中将自宋代便出现的“吹糖人”正式定名为“糖塑”。年,由蒋守文撰写、成都锦江区文化广播电视局和锦江民间糖画艺术协会共同编写的《四川糖画》一书由成都出版社出版,文中介绍了糖画协会将旧时所称的“糖饼儿”、“糖粑粑儿”或“糖灯影儿”等称呼统一定名为“糖画”的情况。年代末到年代初,随着有关专家学者对我国民间美术进行系统整理研究工作的开展,一些有关吹糖和糖画的图片被收入这些“民间美术全集”中。年,《民俗研究》杂志发表由徐艺乙撰写的《糖和糖的艺术》一文,这是我国第一篇专门研究民间糖塑艺术的文章;因限于篇幅,该文对我国糖塑艺术介绍得较为粗略。
进入21世纪,随着我国由传统的农耕社会进入现代的工业文明,伴随农耕文明产生、延续的手工艺逐渐消逝。在此情形下,国务院于年3月发出“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的通知,标志着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运动开始兴起。在我国民间流传了千余年的糖塑艺术——湖北天门糖塑、四川成都糖画、江苏丰县糖人供,在被各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部门列入当地非遗名录保护体系后,于年被列入国家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周文王访贤,陈日红摄于年3月
天门糖塑是在清末时由本地人逃荒外地时带回并逐渐发展成熟的,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达到鼎盛。天门糖塑以麦芽糖为原料,艺人利用其粘性和可塑性等特点,经过“吹”、“塑”工序,将其制成各种人物、动物、花鸟及辅助附件等。其题材样式主要分四大类:祈福纳祥、驱灾避邪、传统戏文和寓言哲理等。天门糖塑以前多用于祭祀供奉,后来成为孩童的玩具食品。既“吹”又“塑”是天门糖塑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特点,艺人将以“吹”制为主的造型称为“泡子活”,而把“塑”则叫“头子活”,通过搓、压、挑、剪等技法来塑造形象。天门糖塑色彩艳丽,以麦芽糖本身的黄褐色和红、绿、黑(青)等四种原色为主,再调和成数十种间色和复色。艺人在制作附件时多用木梳压制印痕,形成丰富的肌理;且他们会在制作狮耳、狮尾、鱼鳍、凤翅、龙口火珠等部件时,装上一截小弹簧,使这些部件一有动静,便会自由颤动,形成灵动自如的效果。已故老艺人汪培林被称为“天门糖塑第一人”,尤擅牧童骑牛和戏曲人物的制作,能将一块糖吹成一头完整的牛的造型。之后的杨志谱成为天门糖塑的代表性艺人,出生于糖塑世家的他擅长制作双狮戏球、狮子滚绣球、倒爬狮子等各类狮子。遗憾的是,年逾八旬的老艺人不幸于前年因病去世。目前,天门糖塑的传承状况不容乐观,艺人收入不高,年轻人不愿意学,仅有的十余个艺人年龄跨度也是从五十多岁到近八十岁。
已故糖塑老艺人杨志谱,陈日红摄于年3月
双狮戏球,鲜鲁林摄
成都旧为益州,自唐宋以来制糖业发达,故民间糖塑(糖画)艺术也一直非常兴盛,历史悠久。相传,成都糖画始于唐代,由陈子昂首创。以白糖为原料,一口糖锅、一把糖勺、一把小铲和一块大理石板,成为艺人制作糖画的几乎全部家当。上世纪八十年代大量艺人挑着糖担游走各地,有的甚至通过文化交流到国外进行表演。成都糖画艺人善于创新,除了绘制常见的动物花鸟外,还创制出以花篮为代表的立体糖画,并借鉴传统国画形式来绘制“写意”糖画,使其成为真正的“画”。年逾八旬的樊德然是成都糖画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年少学艺,收徒众多。其糖画技艺历经七十年而精湛醇熟,他根据自己的看戏感受而创制的戏剧人物成为糖画中的极品。这也是其他地方的糖画所没有的。目前,成都糖画艺人有自己的协会组织,经常开展活动,传承状况较好。
丰县糖人供是典型的模型糖,数百年来一直在以江苏丰县为中心的苏、鲁、豫三省交界地域作为祭祀供品流传。制作时,将白糖熬化倒入雕刻成各种形状的木模中,浇铸成“枵腹”、“虚心”的糖模。在某种程度上说是明代“兽糖”的传承与延续。丰县糖人供主要用于祭祀,故题材多为祈福纳祥的吉祥样式,主要品类包括梨山老母、寿星、八仙、寿桃、宝塔、狮子、牌坊、亭子、龙盘柱、二龙戏珠,以及猪头、鸡、鱼等糖三鲜。因主要以白糖为原料,故糖人供多为白色。艺人为了使作品更好看、喜庆,也会趁热在糖人供的关键部位上红、绿二色,谓之“红配绿,看不足”。糖人供的尺寸规模大小不一,其高度从十几厘米到六七十厘米不等;一场祭祀的糖人供,由二三十个品类搭配组成,由前到后从矮到高摆设。一般,糖模的雕刻与浇铸分别由不同的艺人传承。目前,丰县糖人供的木模雕刻艺人已非常少,而制作糖人供则一直在当地郭氏家族传承,传承人亦不多,仅有郭新元、郭修成还在延续这门手艺。
千余年来,一直在自然、民间状态下靠师徒相承、口传心授的糖塑艺术,有的还在延续,有的却已经人亡艺绝(如湖北鄂州的“冰糖制塑”技艺就随着艺人去世而失传)。目前,在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背景下,民间糖塑的保护和传承虽然有了官方的参与,但随着我国社会工业化进程加快而导致糖塑艺术所处生态环境的变化,其还能流传多久尚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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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年第4期。
作者简介
陈日红,湖南安乡人。艺术设计学博士,湖北美术学院设计系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工艺美术专业负责人,湖北省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湖北美术学院手工艺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湖北省工艺美术协会副秘书长。日本东京艺术大学外国人客座研究员,中国艺术研究院访问学者,东南大学高级访问学者;国家艺术基金评委,湖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专家,湖北省工艺美术大师评委,湖北省重点文化工程《荆楚文库》专家库专家;湖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工艺美术学会会员,中国民俗学会会员,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会员,长江文化促进会个人会员;曲阜师范大学民俗文化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中国工艺美术全集·湖北卷》执行主编,《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全集》特聘编著者;多次作为学术专员参与湖北省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抢救性记录工程。
一直致力于艺术设计学(史)、民间美术和传统工艺以及民俗艺术等领域的教学和研究工作。先后主持和参与国家社科基金、文化部课题、湖北省社科基金等课题10余项,出版《荆风楚韵——湖北民间手工艺研究》、《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全集·龙从发卷》、《西塞神舟会》等专著多部,发表论文40余篇、作品数件。研究成果获得第十一届湖北省优秀社科成果奖二等奖和首届湖北省优秀非遗研究成果一等奖等奖项。
策划丨苗红磊
编辑丨沈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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